念念八里●人文拼圖@

●金色左岸‧漁撈夜未眠 / 八里漁人  陳國富

★河口人，一生漁海依存的風浪

~多少年來，淡水河灰了黑了的臉譜，倒映不出天空上的雲彩，水底魚

也看不清岸上人的臉色，最後忘掉台北地圖上有這麼一條淡水河。

最忘不了的……莫過於見過親過淡水河真面目的老漁夫了。

                              ─淡水河的故事   作家 林明峪

這淡水河的故事，悠悠漫漫的該從哪裡說起呢？

該問問那停在岸邊覓食的白鷺鷥？還是那........

也許從大海，已經漸漸回流的魚苗？

人類情感總是矛盾的，當文明發展的聳立建築物一幢幢的在淡水

河岸邊，帶來了城市氣息的繁榮時，卻讓老八里人不斷懷念那50

幾年前未開發的清澈河水、豐沛的漁量………

在河港內汲水，就能煮飯、泡茶、洗衣的久遠前時光。

對現在新八里人來說，那是記憶的斷層，只能從地方長輩那緬懷

的眼神去想像。

記憶就彷彿這河水倒映的高樓大廈影子裡，所保留當地漁民搭建

卻簡陋的漁人碼頭。

岸邊仍停泊著，漁人的一絲希望。

就在這個鹹水與淡水交會的淡水河口，除了充滿河川生態富饒的

生命力，這也是八里人………

………多少世代都依存的，一瓢海水的夢想。

說起淡水河的故事，就像翻開了一頁頁老漁夫的日記本。

海風絮聒著漁人臉上交織的悲喜年華，打撈光陰的漁網深烙成手

掌心的厚繭。

於是，一個八里的黃昏，河面上瀰漫著淡淡霧氣……

………伴著河堤邊漸漸亮起的燈光………..

關於河口人的故事，想慢慢的說給你聽。

佇立著高聳大樓的河岸邊，誰還會記得1941年………

這世界是什麼面貌？

那一年，日本偷襲珍珠港、佔領了香港、進攻菲律賓和馬來西亞

，並入侵緬甸爆發了太平洋戰爭。

美國參戰加入了盟軍陣營，就這麼點燃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當時的台灣，就在嘉義發生了芮氏規模7.1的中埔地震。

處於外戰內震佈滿砲火動亂的年代，1941，真是多麼艱難困苦的

數字。讓人不敢去想像，那時求生存是怎麼模樣？

而，漁人總是看天求生存的。

這一天寒流來襲的碼頭好冷，釣客卻一派瀟灑的輕裝、赤腳。

我全副武裝戴上毛帽，鼓鼓的厚外套再穿上救生衣…………

……..稻草魚大哥還拖著沉重的攝影器材。

濛濛的冬冷黃昏，少了夕陽的燦亮，這時卻是每年11 月到隔年

3月，河上捕撈鰻苗最活躍的漁期。

跳上“友哥”駕駛的船，我們提前駛離了碼頭………

目光迎接著另一艘今晚的主角…………富叔的漁船。

出生在1941年的富叔，曾經在公視製播“海水溯源”專輯裡

，感嘆著淡水河被汙染的生態。

那痛心的字語裡，卻滲著他一輩子最熟悉的海水氣味。

追隨著今晚富叔的漁船，我們在冷冽的河面中………

即將那麼真實的親近這漁家的領域。

然後，期盼夜晚來臨時……鰻苗的出現。

△八里漁人  陳國富

當河水的波光在漸暗天色中閃爍時，我忽然發現………..

因為在船上，這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淡水河。

就像我們也沒有機會，去看到富叔滄桑的目眶所懷念這條河流

的過去榮景。

難道當時老八里人只要一出生，就注定成為漁人的宿命嗎？

民國43年，國小畢業的富叔原本到鐵工廠做學徒，還沒來得及

學會基本的焊切，就突然因為海上缺人手，被父親召回……….

從此，光陰寫下了他一生漁海依存的命運。

傍晚，漁船停在離碼頭不遠的河口內，就關掉引擎。

整個河面頓時靜下來了…………

拋下了定錨，以為要開始作業……….但是沒有…………..

這個時候，要等待著風向讓漁船緩緩轉面。因此節省了油耗。

在海上，守候著時機、對的潮汐，也是一種漁人的智慧。

那需要多少經歷去修煉呢？

少年時的富叔，當兵前的7年內，就在淡水漁港，進入了一艘

總噸數不過2噸、由5~6個鄰人合作經營的“黑油船”工作。

這一艘人稱“五合號”的近海作業船，就這麼承載了富叔最年

少輕狂的漁人養成時期。

現在等船身隨著風向而轉面時，大約15~20 分鐘後………..

富叔和船上幫忙的五弟阿草叔，隨即起身動起來……….

默契的配合各在船的兩邊拉開，然後慢慢拋下了漁網。

隨視線遠遠望去，整條往河海交會的方向，錯落散佈著其他捕魚

的船隻，也在周邊撒下好幾件網子。他們利用浮球、紅色警示燈

來標示位置。

此刻就彷彿佈下了天羅地網，只要有船隻通行也會特別小心迴避

。這河流前後，所攔截鰻苗的漁網中，富叔挑選處於最靠河內的

位置，入網的…………都是“漏網之魚”。

再回頭聊聊過去，富叔當兵與大海脫離兩年，退伍回來才發現原

來的“五合號”已經被淘汰了񗹤……….

並改為更新更大約7噸柴油引擎的“六合號”。

這艘新船，在戒嚴時期，隨魚遠征甚至到了福建平潭、南下隨烏

魚進駐“梧棲港”。

每趟航程約5~7日，令人難忘的是………..

“六合號”曾是淡水港風光的代名詞，在那時以漁獲量高低來論

成就的年代，“第一名”的牌匾經常高掛炫耀著。

這一晚富叔反覆的拋下了7件的漁網，拋拉之間也考驗歲月轉變

的漁人體力。

天色整片暗了下來…………..

淡水河兩岸卻讓人霎時錯以為身在，香港華燈點點的繁城裡。

這片美麗璀璨的夜景，成了漁人張羅佈網時最精采的背幕。

於是漁網都落河後，又開始第二波的等待……….等著時間流轉…………

…………….等著鰻苗哼著歌曲游進漁網內。

富叔嘴裡叼著菸，彷彿沉思般的陷入了回憶………….

民國65年，曾經與他共擁13年風光的“六合號”，終因老舊又速

度慢，不敵新式漁船再度被轉賣淘汰了，與鄰人也就拆夥各自發展。

這一年，沒了大船，富叔才真正擁有自己的事業。

他與父親不再海上漂流，重新把自我拉回家鄉，就一艘小船上，在這

一條多麼熟悉………..

就像流進他血液般親密的淡水河裡，打撈著下一波潮汐的夢想。

對堅持捕撈的每個流程的完整，才感覺到踏實的富叔來說…………

波光漣漣的大海，似乎就像他最深沉的心底所掏出的未來。

漁船，是征服這大海夢想的戰駒。

民國43~62年期間，河畔有艘屬於自家的小舢舨，從祖父時代

傳下來……………每當外海風浪大或非漁期………

富叔就和父親兩人以淡水河維生。

靠著那艘只能用人手划槳作業的小船，往往藉著漲潮潮水逆流

而上到大直那附近作業。

主要作業就是俗稱“放棍仔”的延繩鈎。

魚餌就取自河岸泥地裡的蚯蚓，以此來捕獲鰻魚和土龍。

那時經一個晚上作業後，再順流而下回到關渡，將漁獲交賣給盤商。

這時等著鰻苗入網的時間裡，富叔也沒閒著，拿起纏繞漁線的

木圈、剪下大塊的魚肉掛鈎子………….

…………..拋下河，就開始釣魚。

沒多久，從河裡拉出一尾活蹦亂跳的“黑格”魚。

阿草叔則倚坐船頭，享受這浮動的潮浪映照著水岸繽紛的美妙

時刻…………

或一根菸，加上一捲漁線，就咀嚼起這海味的愜意玩興。

約40~50分鐘後，富叔站起身來…………

兩船併攏後，我們從友哥的船跳到了富叔的船。

稻草魚大哥趕緊拿起相機…………

…………今晚顧盼的這一刻，終於來了。

富叔們使力拉起了漁網，將網裡的東西倒向中間有篩漏的木檯

上，一根木棒就在一團垃圾裡攪和過濾。

第一件網子撲了空。有些失望。

第二件網子也撲空。開始心急。

第三件漁網………又撲空。突然好害怕…………

直到打撈起第四件網，木檯下才發現幾尾錯落扭動、透明的鰻

苗。我們忍不住鼓掌歡呼起來。

全部7 件漁網內的鰻苗，富叔集中起來……..

………裝進塑膠勺子的水裡。

就這幾尾看起來不怎麼有看頭的魚苗，卻已經讓這一晚的出船，

至少有了回本少賺的欣慰。

追魚逐浪，是漁人一生征戰的沙場。

從漁獲裡體會生命的榮辱與成敗，似乎只有在海上，漁人才

呼吸到屬於自我的氣息。

在1941年出生的困苦環境下，成長的韌性是不簡單的。

讓那一年離開大船的富叔，開始獨立自主把現在這小舢舨，

加裝馬達、學習新漁法、添購新漁具………..

………..在不同的漁期，追逐著大海裡的生機。

但是，淡水河能捕的魚愈來愈少了。

汙染的河流裡，再也不能打撈起漁人的笑容。

就算如此，整片海浪裡仍滿滿的盛裝著守候者的渴望。

這八里淡水河的黃昏，已經深深紮下了……….

……..河口人運命的錨。

不管白天或晚上，也無論風向和潮汐怎麼改變，即使灰了黑了

的河流，讓人看不清未來的臉，但只要每天醒來的力量………..

這裡永遠都能映照出………..

………河口人內心底，最初熱愛的雲彩。

文字‧八里章魚    攝影‧SOA稻草魚 

企劃‧蠟筆小魚

§ 這是一個，屬於八里人 

   風吹了一輩子，共同信守的愛戀。

   這也是一個，不管你從哪裡來，

   都能在這裡，寫下自己愛戀的起點。§